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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
难以置信……
竟然连杨峪也战死了……
坐跨在战马上,陈蓦朝着远方急速奔驰着,不得不说,杨峪的战死给他带来了太大的震撼。
初代太平军士卒,经历过芜湖之战的老卒,军中年轻一代之翘楚……
陈蓦至今都还记得,当他被刘晴的生母刘倩带到太平军中时,当时的杨峪是何等的勇武。
或许因为是同一类人的关系,陈蓦初到太平军便遭到了杨峪的挑战,事实上,当初挑战陈蓦的并非只有杨峪一人,像伍衡为首的大批太平军年轻将领都曾挑战过陈蓦,但唯独杨峪令陈蓦印象最深刻。
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杨峪前后挑战了陈蓦七百多回,但终究也没得到哪怕一场胜利。
拥有何等自尊和毅力的家伙,才能做到那般不屈不挠?
相比之下,像伍衡那种仅仅输了几场就再也不提单挑的家伙,陈蓦从来不曾理会过。
但是,敬重并不代表就不会产生反感,事实上有很长一段时间,陈蓦真心很是厌恶这个杨峪,毕竟后者日复一日地找他挑战,很大程度缩短了他与二代主帅刘倩相处的时间。
大概是在入伍太平军后的第二年,陈蓦终于忍耐不住了,第一回向杨峪展示了他从未施展过的绝招,炎气。——在若干年后,陈蓦这才意识到,他所谓的自创绝学,其实仅仅只源于他身具梁丘一门的血脉,其实早在数百年前,梁丘一门便能熟练掌握这门真正名字为雾炎的绝技。
记得那一回,杨峪三招就败了。毕竟在雾炎模式下的陈蓦,拥有着远超平日的腕力、速度、反应与直觉,完全不是像杨峪那等凡人能够抵挡的。
但是,得胜之后,陈蓦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当年的陈蓦或许并未意识到,但是今时今日。他渐渐领悟到了。
他之所以能击败杨峪,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努力,而是因为他身具梁丘家的血脉,身具着百年不遇的武学天赋。正如梁丘公所说的,似陈蓦这等天才,就算不努力习武,每日混混日子,也势必能够威慑天下。
陈蓦的起点太高了,在他不怎么感兴趣的文采、谋略方面。他确实做不到像长孙湘雨、李贤那样过目不忘,但是在武学上,他却能轻易吸收他人招数中的精华,化为己用。哪怕是梁丘公教授他梁丘一门的招数时,陈蓦也只是看一遍就会了,并且在短短几日内,在不借助蛮力的情况下,单用技巧击败梁丘公这位三十年的大周第一猛将。
“你……真的是人么?”
陈蓦至今还记得那次杨峪望向自己时那莫名复杂的眼神。
从那时起。陈蓦便不再轻易施展雾炎,当时说不清那究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但是如今的陈蓦却能渐渐领悟。
三招击败杨峪的,并非是他自以为是了然一身的陈蓦,而是梁丘皓,是大周世代出虎将的门庭、东公府梁丘家的嫡子,梁丘一门数百年来最杰出的子嗣。
所以,赢了杨峪。这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就像梁丘舞从来不随意与人过招一样,用谢安的话说,体内流淌着梁丘家的血脉,因此掌握有雾炎绝学。这本身就是最恶劣的作弊。
相比之下,梁丘舞还算是比较幸运,因为她还有她的祖父梁丘公,在闲着没事时,梁丘公偶尔也会与孙女过过招,所谓高处不胜寒,明明拥有着强大的实力,却无用武之地,这对武人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就像长孙湘雨一样,她不就是因为找不到合适她出场的舞台,这才变得性格怪癖,成为了谢安口中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么?
正因为如此,当杨峪有段时间再没有来向陈蓦挑战时,陈蓦也感到了一种名为寂寞的心情。
然而,他小瞧了杨峪的毅力与自尊,当时已输给陈蓦两百多次的他,又岂会被陈蓦那堪比怪物般的雾炎绝招吓住?在时隔半年后,杨峪再次向陈蓦挑战,非但逼他施展出了雾炎,甚至于在这种情况下与陈蓦又打了二十回合……
与陈蓦力战二十回合而不败,指的是陈蓦在施展雾炎的情况下,尽管那时的陈蓦尚未完善这招绝学,但也足以证明杨峪的实力。
一旦松懈便有可能会被努力而刻苦的杨峪追上,在清楚了解这件事的情况下,陈蓦暗中亦加紧了对自己的训练,毕竟他不想每回都用雾炎来救急。
自律、谦逊,这些出自梁丘家家规中的教条,就算陈蓦那时已失去了年幼的记忆,但某些深深印刻到心中的东西,也并非是轻易能够抹去的。
不自不觉地,陈蓦与杨峪的关系莫名的便好了,谁也说不清那究竟是刘倩在从中调和,但是他二人在数百回的切磋中产生了心心相惜的感觉。
但不可否认,杨峪成为了陈蓦最信任的人,在刘倩过世后,他二人像兄长般照顾着刘晴。
何以那般关注刘晴的陈蓦,当年会一度离开刘晴数月,前往汉函谷关暗助叛军成事?何以在湖口战场,陈蓦能够放心前往江陵支援楚王李彦?无外乎他的背后有杨峪在,就算他陈蓦离开,杨峪依然会忠心耿耿地执行与他的约定,誓死守卫刘晴。
而如今,这枚坚实的后盾已不复存在……
憎恨周军?
还是痛心杨峪战死?
陈蓦弄不清眼下究竟是哪种心情,他只知道,他急需发泄一番……
与在川谷战场时为了帮助楚王李彦杀出重围不同,这回,只是单纯的杀戮……
“……”似乎是察觉到了前方的厮杀声,陈蓦抬起头来,神色冰冷地注视着远处那无数隐隐涌动的黑影。
是友军?
还是周军?
在想到周军的那一刻,陈蓦眼中泛起阵阵杀意。
而与此同时,继天上姬刘晴的左膀右臂之一、天府军主帅杨峪战死后约一刻辰,在距离卫绉设伏谋诛杨峪的茂林大概六七里地的地方。太平军大将严邵遭到了周兵马聃军的袭击。
在人数上,严邵有大约六七千人,而马聃仅仅三千轻骑,按理来说,严邵应该不至于被马聃偷袭得手,但遗憾的是。卫绉此前便将严邵极有可能停留兵士的位置派人通知了马聃,使得马聃能够在陷害杨峪之后,直接从侧面的死角袭击严邵。
“周军?为何这里会出现周军?”
眼瞅着那一队队冲杀自己士卒的骑兵队,严邵眼中露出几分惊愕之色。
因为在离营前,刘晴赋予了他自主作战的权柄,就是在杨峪顺利解决掉卫绉、接管了卫绉的天玑军后,严邵可自主斟酌究竟是继续此前攻打周军南营的计划,还是当即退兵。
撇开卫绉的真正意图不谈,他所提出的建议。还是有一定的可取性的,毕竟南营与李贤的大本营连成一片,等同于大周兵力的指挥所,只要端掉这里,势必能够让川谷、葫芦谷、溪谷以及江陵这四个地点的周军在短时间内难以协同作战。唯一的顾虑是,刘晴并不认为他们能顺利地端掉周军的南营,毕竟太平军的对手,可是那位算无遗策的鸩姬长孙湘雨。
因此。严邵带着麾下兵力留在此地,等待着杨峪传达讯息。结果倒好,杨峪的消息没收到,反而遭到了马聃麾下骑兵队的偷袭。
忽然,严邵眼角瞥见有一骑迅速接近自己,下意识地抽出了战刀。
“铛——!!”
兵刃撞击,火星四溅。
“真是意外……模样看上去挺正派。实际上却是更擅长偷袭么?——冀州兵副帅,马聃!”挡住了来人的攻击,严邵面带嘲讽地奚落道。
“嘿!”面对着严邵的奚落,马聃浑然不放在心上,一面死命地压着手中的铁枪。一面淡淡说道,“无谓地恪守迂腐的教条,放过了唾手可得地得胜机会,这回去后可是会被二夫人砍下脑袋的……再者,兵不厌诈,你还指望本帅在偷袭你军前会向你通风报信?”
“哼!”严邵冷哼一声,反手一刀砍向马聃,嘲讽说道,“你以为你赢定了?蠢地可以!——你以为附近有我军多少兵力?!单凭三千轻骑就敢出来送死,严某倒是有些佩服你的愚蠢!”
马聃一侧身,轻而易举地架住了严邵砍向自己的刀,轻蔑说道,“喂喂喂,这般虚弱无力的刀劲算什么?——你当真是此军主将么?”
严邵闻言面色一僵,毕竟他的武艺确实不能与冯浠、徐乐等人相提并论,更别说杨峪。就算仅仅交手一两招,他便已清楚体会到,马聃的实力要远远高过他。
好沉的力道……
这厮……真的只是冀州军副帅么?
在杨峪将军赶到之前,拖住他!
皱眉思忖一下,严邵不再说话,严密地防守着,谨慎小心地化解马聃所有的攻势。
“喂喂喂,突然之间怎么了?你若是赢不了本帅,你麾下的士卒,可要被杀光了哦……”似乎是注意到了严邵的异状,马聃戏谑说道。
严邵闻言一惊,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打量四周,正如马聃所言,面对着马聃军的骑兵队凶猛的攻势,他麾下的步兵完全无法做到阻挡对方脚步,仅仅在一照面的工夫,阵型便被冲散。
“这时候分心,你是在小瞧本帅么?”虎目一眯,马聃看准时机,一枪戳出,幸亏严邵躲闪地快,只是被马聃枪尖划伤了手臂,如若不然,恐怕太平军又要损失一位大将。
“少得意了!——待我军杨峪将军赶到,你必死无疑!”严邵有些郁闷地反驳着,毕竟他本身就不是以武艺见长的将领,他的强项在于训练士卒、在于约束军纪。
“杨峪?”马聃愣了愣,继而嘴角扬起几分莫名的笑容,诡异说道,“原来如此,你在等他啊……马某觉得,你恐怕是等不到你口中的杨峪将军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死了呗!”
“什么?”严邵心中一惊。身上再次多了一道创伤。
望着严邵满脸的惊骇,马聃心下好笑,他可不觉得杨峪在面对卫绉千余弩手的情况下还能活着出来。
弩,武将的性命终点……
再强的人,也躲不过大量的弩箭……
想象着杨峪被乱箭射死的情景,马聃心中暗暗叹息着。作为一名武将。马聃从不奢求寿终正寝,毕竟在他看来,既然迈上了杀伐之道,杀人获取战勋,那么终有一日,他的首级也会成为对方用来升官的功勋。
但是被乱箭射死……
只要是一名武将,都会本能地感到很不舒服吧,尽管他们很清楚那是为了服务于战局的最终胜利。
罢了罢了,那杨峪是否是被卫绉乱箭射死。跟我马聃有什么关系?犯得上多愁善感么?
自嘲一笑,马聃深吸一口气,准备在尽快解决掉眼前这个严邵。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背后传来一股冰凉刺骨的杀气,使得他浑身一颤。
下意识地,马聃一枪荡开严邵,回身抵挡,只听锵地一声。他竟然连人带马被震退半丈远,好在胯下战马脚力不凡。否则,单单这一下,就足够将他击落马下。
眯眼瞧了一眼来人,马聃惊地暗暗倒抽一口凉气,因为他发现,来人竟是数年前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陈蓦。
“原来是陈将军……”马聃下意识地戒备起来。隐隐感觉手心出汗。
要知道,马聃曾经也是叛将出身,当年陈蓦假冒叛军将领镇守函谷关时,马聃也是关上一名守将,亲眼目睹陈蓦那强地不可思议的实力。
“是你?”陈蓦泛着杀意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继而点了点头,恍然大悟说道,“陈某还纳闷,周军中除了费国,竟还有人能够挡住陈某六成力道的一击而丝毫无恙……原来是你……”
六成力道?
开玩笑吧?!
仅仅六成力道,就让自己感觉好像连骨头都要被压碎?
感受着手臂处传来的阵阵发麻,马聃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抱抱拳,语气看似轻松地问道,“陈将军还记得末将?”
“当然记得!”瞥了一眼马聃,陈蓦沉声说道,“陈某还在函谷关时,在侍者吹灭我屋内烛火的那一晚,你是唯一一个从陈某剑下逃生的将领!”
马聃闻言不禁回想到了那个夜晚,那个城楼上遍布尸体、鲜血横流的夜晚。
这下不妙了……
马聃心下暗叫糟糕,也不能怪他临阵惧战、退缩不前,事实上,纵观周兵十余万人,有几人愿意单枪匹马对上陈蓦?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陈蓦忽然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待他停止咳嗽放下右手,马聃清楚地瞧见,陈蓦嘴角竟有丝丝血迹。
一人成军,陈蓦,这个男人竟然受伤了?而且还伤地不轻的样子……
马聃难以置信地望着陈蓦,若是别人,他或许还会怀疑是否是对方故意示弱,可是这个男人,马聃可不觉得面前这个男人需要耍弄这种小伎俩。
他……真的受伤了!而且伤的不轻!
不知为何,马聃忽然感觉心跳加快,不自觉地提了提手中的铁枪。
而与此同时,陈蓦正默然地望着掌心咳出的鲜血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