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沉默了一下,必有余悸地说道:“你可能没见到,那位王公子在刚看到衣服被染了发火的样子,可吓人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出现了一抹戚容:“再说了,像我这种穷苦人家的孩子,因为无意中损坏了富人家的财物,而让人活活打死的例子也不是没有的。”
宋君鸿呆了一下,虽然儒家讲“仁”,墨家说“爱”,就连法家的后辈们也在强调“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实际上富人和穷人在法律和人权方面从来就不是对等的。即便是在宋君鸿曾生活过的一千年之后的时代,富人借助社会资源和权力上的优势肆意欺凌穷人的事件也时有所闻,更遑论是身份等级区别明显的大宋朝了。
这或许已经不纯是社会体制或法制上的问题了,也是很多人人性中的丑陋之处。
宋君鸿始终相信这世上总会有一些正直的人、仁爱的人。但也同样总会一些人“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的。
宋君鸿改变不了这一事实。他上前拍了拍李生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吧。王玉田虽然今天对你过份了些,但总体上来说,应该还不算是那种草菅人命、十恶不赫的人。”
因为从今天的表现上来看,王玉田虽然对着李生戟指大骂、但却始终没有唤家仆上前殴打李生。人的处事细节上的一些表现,会无意中体现他的性格。就如宋君鸿相信,要是换成郑经在这里,一定是骂不了几句话就指唤着家仆动上手了。
“嗯,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帮你朋友把他那身衣裳给洗好的。”李孟春使劲点头表达着决心。
朋友?宋君鸿在心里苦笑了下,千金难买是真友,自己和王玉田至目前为止也只是点头之交罢了。能否称得上朋友,可难说的紧哪。
当然,这话是没必要说于李生听得。宋君鸿只是笑着问他:“对了,你现在既要帮王玉田洗衣服,可知要如何才能洗掉衣服上的墨渍吗?”
听到这里,李生黯然的摇了摇头,他自己的衣服上就有东一道西一道无意中染上的墨渍,要是知道洗掉的方法,如何还会让它们留在自己的衣服上呢。
“来,我告诉你。”宋君鸿倒是有这方面的洗沦经验:“你先找些蒸好的米饭,把它放凉,然后再拿几个米粒在有墨汁的地方搓,等墨汁把米粒染黑后,再打了皂子清洗,一次可能无法完全洗掉,但如此反复上个三四次之后,基本上就能将污渍洗净的。”
“多谢指点。”李生闻言很是高兴,“恩公是从哪里得知这方法的呢?”
李生从小自己干家务长大的,却从来不知还有此法,他大感兴趣。
宋君鸿自是不能和他说这是前世作文化活动时误染了衣服才去互联网上搜索出来的方法。只好含混的说道:“呃,只是我在某次无意中发现的。”
怕李生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宋君鸿赶紧又说:“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叫我恩公的吗?我的名有姓,咱们既然今后都是同窗了,便直呼名或字便可。在下是从北边潞县过来的宋君鸿,表字子烨。”
李生也道:“嗯,在下是徽州人,名叫李孟春。不过……”他脸上出现了一丝羞赧之色:“我是个孤儿,没有人给我举行冠礼,也无人帮我取字。”
“那你的学业和书法?”宋君鸿疑惑的问道。
“是我在县学外每日偷偷跟着学的。”李孟春更加不好意思了。
偷学?宋君鸿眼睛有点直了直,但随即便又笑了起来,连这种事能在人前说出来,这李孟春倒也真是个实诚人。
“你的书法写的真好。”宋君鸿转换了个话题,对他称赞道。
“是啊。我感觉我每当一执笔时,便不再是个穷苦的孤儿,而是可以执写天下万物的人了。”当和宋君鸿谈到书法时,李孟春开始兴奋的手舞足蹈。
这大概就是遇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事物时的神态吧?宋君鸿心里暗暗艳羡。
看到宋君鸿在看自己,李孟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可惜今天却闯了祸,把你朋友的衣服给染了。”
“没事,我猜这事儿一定会圆满解决的。”宋君鸿揽着李孟春的肩膀,一起向着休息的屋子处走去。
头顶浓烈的阳光打在这两个同样贫困交济的贫酸书生身上,投射出他们的背影却是那么长,那么长!
这时任谁也没有想到:二十年之后,李孟春会因书法而名噪大宋朝野,其字帖更是成为了很多读书人都争相临摹的名笔,盛况堪称“一时纸贵、寸字寸金”。那时的宋君鸿、王玉田和李孟春再次闲坐一堂,把酒言欢。可当王玉田把身上崭新的貂皮罩衣脱下来想让李孟春在上面题几个字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