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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北西路安利军浚县东鸡鸣驿侧的大片荒地之中,篝火成片的闪耀。永宁军数百将士,正在围着篝火,苦挨着春日夜里的寒风。
,自从突然有军马自北破边而入的消息传来之后,这四五日中,可是将永宁军折腾得不浅。
本来永宁军南下行军路程,是真定出发,自磁州相州最后抵达卫州,本来准备在黎阳津上船逆流而至汴梁左近。现在船只无有,就只有用小船摆渡。到了黄河南岸,再东进而向汴梁。
虽然西京方面将黄河上大船拘刷而走,坑了永宁军一把。但是这陆路九百余里,沿途都有州郡市镇,道路也甚宽平,并不是太过辛苦的行程。虽然永宁军上下都没姚古熙河军那般热切争功之心,可就是这么散漫的走,一日两程六十里,十五日也足可到达汴梁左近,受中枢诸公调遣行事。
可从真定府传来有北面大军破边而入的消息,让永宁军上下彻底就开始忙乱起来。
北面破边而入,最大可能就是女真东路大军南下!现在西路军宗翰部正在云内之地与神武常胜军打得热火朝天。则东路军趁而南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比之汴梁朝争,这是更大的事情!
王禀马扩,还分得清这轻重。汴梁朝争,没有了这路永宁军,还有西军所部为助。且如此消息传至汴梁,则萧言和朝中诸公是不是还要争斗下去都难说了。现在大宋腹地空虚已极,女真深入,甚可直抵汴梁城下,到时候就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个时候,身为大宋军将,自然守土有责。就是宇文虚中,也没有说出一个不字来。
王禀一边遣急递赶赴汴梁传信,一边又分遣传骑赶赴河北西路,河北东路各处郡县,一边示警,一边召集各处驻泊禁军。虽然河北诸路驻泊禁军,已然稀烂得提都提不起来了。但是这个时候,多一分力量,亦强似一分!
王禀马扩宇文虚中心知肚明,若是女真东路大军破边而入,则以永宁军单弱的力量,以河北诸路几乎是不设防的现状。是怎生也挡不住击灭辽国的女真大军的。
那个时候,唯有死战而已。将女真鞑子死死拖在黄河以北。但愿朝廷能组织大军,沿着黄河布防,阻挡女真鞑子深入。那个时候,纵死无恨。
朝中诸公,这个时候还争斗个什么劲。如此时局,就算让萧言掌西府一时,练出兵马来,一路本来就布防河东,再有一路加上永宁军布防河北。背后再有西军为后殿,至少可以和女真鞑子一战。等将女真鞑子挡在大宋国境之外,那个时候再忙着拍黑砖拖后腿,这样都等不及么?
朝中权位,与汉家疆土沦于胡虏之手,生灵涂炭。到底哪个重要?至少萧言还用麾下最为重要的力量,在河东与女真鞑子死拼!
急递遣出之后,永宁军就掉头而北,准备回返真定,力争能扼住由真定南下的两条主要大道。一条便是自赵州自邢州磁州经相州到卫州黎阳津渡河。一条便是自真定府转而向东南方向,入河北东路冀州,再转回河北西路洺州,南下入河北东路大名府,转向西南直行回到河北西路安利军,还是自黎阳津过黄河。
真定府四通八达之地,宋时便为如此。西控太行通路入河东,南北通途更是孔要之地。遮护着南面大名府等河北名城要邑。所以伐辽大军,才将后勤中心设在此处,童贯宣帅行辕,也驻节在此。而在后世,真定府更是几条重要铁路干线交汇所在,是河北之地的核心枢纽。国共之战时候,华北战局形势逆转,不是在最后的平津战役,而是攻克石门。
只要永宁军能及时赶到,尚有在真定府拖住女真破边之军的可能!
女真鞑子总是从未踏足中原一步,地理不熟。当时南下得没有那般迅捷罢?
结果掉头才是一日,真定府传骑就已然又急递而来。大队破边军马,已然掠过了真定府,走东面那条道路南下去了!
这个时候再赶回真定,就是白费。永宁军就准备转而向离开官道,向东行进。或在冀州,或在洺州,甚而在大名府处侧击破边之军大队。
然后永宁军每有打算,就往往收到急递消息。这是真定府永宁军毕竟是野战军的底子,虽然力量薄弱,不敢邀击突然破边而入的大军。但是一部人马远远缀在后面还是敢的。就不住遣出传骑急递,将最新动向告知没头苍蝇一般乱转的永宁军。
这支破边军马,已然过冀州,过洺州,过大名府,直向卫州黎阳津方向!短短四五日之间,这支破边大军已然向南深入五百余里!就是永宁军没有来回乱扯这耽搁的时日,也赶不过这支飞速南下的军马!
且更有一个让永宁军上下惊掉下巴的消息,这支破边大军,打着的是神武常胜军旗号!经过诸州郡,秋毫无犯,且纯是骑军,规模遮天蔽日。只是言称奉燕王号令,入卫汴梁,准备编入燕王与河东女真决战的大军之中!
沿途郡县,惊疑不定。本来就没和这支大军作战的勇气。只能闭门自守,目送大军过境。地方官吏,也隐约明白,汴梁朝争,到了白热化的时节,燕王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支军马入卫。这个时候,大家只是屏息以待雷霆也罢。
而王禀等人最终得到这确切消息,也只是默然以对。只是丢开步军,只领千余马军,拼命向黎阳津急赶。
萧言突然奇兵突出这么一手,永宁军顿时就被扯得七零八落。几乎就在此次参与朝争之中废了。现今既然已经如此,就尽到最后责任也罢,看是不是能在黎阳津,拦住这支军马!
至少也要看看,这支萧言在北面,不声不响经营起来的军马,到底是何等模样!
此时此刻,王禀马扩等人,如果萧言在当面,还要问一句,萧言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饶是此刻王禀马扩他们带的全是轻骑,但是这几天来回扯动,在河北西路大地上东西乱撞。这个时候,也已经疲惫不堪。
永宁军是从环庆军败下来的破落户,家底全丢光了。不比西军和萧言那般财大气粗。就是骑军,也止胯下一马而已。不少还是民马杂凑。这般来回扯动,马又比人娇气。不仅步军跟不上,就是轻骑大队,也丢下了大半。现在随着王禀几人在硬撑的,就四五百骑而已。
今日总算是挣扎到了浚县之侧,而浚县早已城门紧闭,连馆驿中人都走避一空。这四五百骑只能在依着馆驿安顿下来。住不下的只有野地篝火苦挨。
如此局面,可知那支打着神武常胜军旗号的破边大军已然出现了浚县左近,只怕是由迟了一步。就算没迟,明日能早一步抵达黎阳津,眼下这四五百骑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军马就能一战否?
传骑急递送来军情,虽然模糊不确,可在他们口中,这打着神武常胜军旗号的破边南下军马,直有千骑卷平冈之势!
如此低沉的军心之下,自王禀以降,连再赶十来里路去叫开浚县城门的兴趣都没有了,只是就是随身干粮,在这馆驿之侧苦熬。而放眼望去,夜空之中,浚县城墙上灯火闪动。却是紧张万分的城中官民,正上城墙值守。
篝火之侧,那些永宁军骑军士卒正就着热水,泡软了随身饼子,胡乱吃了几口。就七横八倒的歇息。底下军士,兵随将转,没什么好寻思的,辛苦至极,将披风裹在身上,就在篝火旁扯得呼声大作。
而领兵的各级军将,心思却重一些,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处,只是低低商议。因为怕在馆驿中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为将主听见了,都远远的在这临时营地边缘,连篝火也不敢升起。只映出一个个黑色的剪影。
“............直娘贼,原来燕王在燕地早有经营,怪不得当日得一个燕字王号来着。这样奇兵突出,一下就将俺们永宁军扯得稀烂,进退失据。这手笔当真是............”
“............俺只是觉得奇怪,燕王在燕地这个打烂了的地方,怎生就经营起这么大一支军马?”
“............俺与你算算就是,燕地这个地方,虽然打得稀烂。但是大战之后残留的强兵劲卒,比比皆是。且宋辽两家丢下的军资,堆积如山。再加上又能产马,还怕上万军马拉不出来?就是粮食使费,这些时日往来燕地贩马贩皮毛北珠的商人还是少了?燕王少不得在汴梁也居中支应。还怕将养不起这支人马?俺们大宋的官儿,至了不得就是去了易州,再望北进,就没了这鸟胆子。亏得喊了百余年的收复燕云!当年燕王在檀州就盘踞了好些时日,自然留有根基,在那里收燕地劲卒,收辽东良马,谁能鸟知道?”
“............这次燕王燕地军马南下,以河北现今本事,自然只能据城自守。就算没打着燕王旗号,又有谁敢邀击了?过了黄河,没多远就是汴梁!却不知道汴梁诸公能不能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西军先到,还是燕王人马先至?无论如何,总是要有个结果了,也省得朝廷这般不死不活的苦熬!”
“............要是西军先至,控制朝廷中枢。哪里还顾得上河北?那是恨不得将大宋家当都搬到关西四路去。俺们永宁军要是还在河北,那就有得乐子了。依俺的意思,还不如燕王能胜,燕王麾下,都是聚拢各处人马而成,也没见燕王薄待哪处。而且燕王真能大权独掌,俺们武臣的日子还能好过一些............”
“............且看罢,不论是燕王还是朝中诸公。早点决出一个结果也罢。心思总能转到国事上头了。最怕就是两家相持不下,打得稀烂,地方郡县四下离心。还哪有人管北地防务?燕王这支军马,说南下便南下了,处处争先,一路顺风顺水的直抵黄河岸边。要是不是燕王军马,而是势力更大的女真鞑子,那情形还能好到哪里去?但求朝中各方,睁眼看看这河北空虚情形也罢!”
“............说句实话,朝中诸公,俺觉着是指望不上了。现在在河东和鞑子打的可是燕王麾下军马!就是汴梁风云波动到这般地步,俺就不信燕王没觉察出险来,自俺们出师起,也没听说燕王从河东抽军马南下,反而遣师出援!要重整河北防务,只能是燕王掌权!”
“............就算是燕王掌权,也只怕来不及了。河东女真鞑子动了,河北当面女真鞑子就真忍得住?俺瞧着只等春过秋来。这当在燕地正面的女真大军就要动了。”
“既然如此,燕王为什么还把燕地的这支军马抽调出来?”
“............囚攮的,难道就让燕王等死不成?许是想抽调军马以快打快,早点底定局面。然后再还镇罢?”
“............也不知道这次燕王又能在汴梁弄出什么事体来,掏心窝子说放胆的话。俺看好燕王,实在不看好朝中那些大头巾。俺们也要早些思量自家去路了............”
军将们低低议论,自然商量不出个什么结果来。正高一句低一句的说得热闹。几个军将突然站起身来,面色惶恐的行礼下去。
一众人回头,就发现王禀马扩宇文虚中几人,就在身后。几人身边,连亲卫都没有。看来也是夜中烦闷,出来便走边叙谈几句,不知不觉的,就走到这些军将身后了。
所有军将,全都起身,行礼下去头都不敢抬。生怕将主情绪不好,听到了大家的胡言乱语,然后命令扯下,老大军棍打过来。
却没成想,一向面色严厉的王禀,却是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朝诸将抬手示意让他们自便。然后转身就和马扩宇文虚中去远了。
三人走得远了,一众军将还是不敢坐下,只是心虚的互相打量。
而在离开这些军将几十步开外之后,王禀才叹息一声:“永宁军这路,已然是废了。燕王奇军突起,实在是所料不及。叔通吾兄,西军那一路,又派得上用场么?”
宇文虚中沉吟一下,苦笑道:“燕王想必也有应对西军手段,只是学生料想不到而已。西军那一路,学生也不敢有什么奢望。”
王禀又追问一句:“那汴梁情势又将如何?”
宇文虚中已经反复推演了时局变化许久,王禀动问,就缓缓言及:“燕王在外或截断,或迟滞,总要让西军和永宁军不得轻易入都门。而要让自家抽调而来的军马赶在前面。此前中军轻出,就是示敌以弱的手段。想是让汴梁自家先乱起来,所有敌对燕王的势力,全在此间跳出来!混乱之中,燕王必有手段掌握大义名分。然后这抽调而来的燕地军马,甚或已经遣出的中军飞速回师平乱。震慑汴梁!只是用何手段掌握大义名分,学生还料想不到,燕王手段,往往天外飞来,若是学生能料以先机,岂能现下这般境遇?”
王禀默默思考一阵,摇头道:“却是让人头大,燕王也是殚精竭虑了。这位置,坐得又有何趣味?只望河北变故消息,尽速传到汴梁,让中枢诸公早有预备罢。”
宇文虚中苦笑一下,并未说话。萧言布局深远,落子辽阔,如何没有一时截断河北消息传往汴梁的手段?只是这些话,就不必说出来徒乱人意了。
王禀最后又叹息一声:“明日就能赶到黎阳津,但求还能派上点用场。不过不管情势如何,这场变乱早些结束了也罢!燕王也是一时豪杰之选,大宋怎么就容不得他呢?”
宇文虚中默然,这个问题,他自己都不知道。
王禀又转向一直沉默寡言的马扩:“子充,怎生一直不说话?”
马扩眼望远处,半晌之后才冷冷道:“不论如何,俺总要见上燕王一面,问问他到底想做些什么。问问他这般争权,是不是想将大宋葬送在女真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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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永宁军只得四五百轻骑兼程前行,赶往黎阳津做最后努力,军心已然动摇至极的时候。另一路被蔡京等人寄予厚望的西军所部,在永宁军浚县夜话两日前风尘仆仆的赶到了蒲津渡。
入眼之处,黄河滔滔,波浪翻卷。然则蒲津大渡,往日舟船停泊樯橹接连,船帆蔽日。这个时候,整个渡上,却是空空荡荡!
不要说载运军马的黄河大船了,就是小船,也只得零零星星的几条!
熙河军大队,连同沿途加入的西军各路零散人马。拿出吃奶的气力赶过近三百里潼关道。已经人马疲惫,气力难兴。就指望能在此间上船,一路将养一路顺流直抵汴梁。
可是蔡京答应得好好的,让西京方面准备的船呢?
难道还让自家这些军马,再走几百里陆路,慢慢爬向汴梁么?就算赶到,急行百里蹶上将军,熙河军所部,这就要急行多少里了?这要蹶多少上将军?
姚古气得面色铁青,只是在空中狠狠的胡乱挥舞马鞭,怒声大骂:“这帮只会败事的大头巾!俺的船呢?俺的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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